文
飒姐
前天,飒姐在知乎热榜上看到这么一个消息:
某百万粉丝的网红,为了赚取流量,数次假冒医学生,进入大连医科大学解剖馆拍摄大体老师及实验动物并上传至网络。这种行为,招致了网友的强烈批评。
话说这位网红,飒姐我还真不认识,但是网友们的愤怒,我却实实实在在地理解。临床医学可以说是使用活体动物实验最多的学科,而在临床医学生开始学习基础中的基础,也就是人体解剖学的时候,我们会拥有一位特殊的老师,那就是我们的大体老师。常常有人会好奇的问:你是学医的,你们真的会用尸体吗?
是的,但是我们并不会称之为「尸体」,因为每一具在学习中被用到的尸体或者标本,他们在医学生的眼里,都是沉默的导师。
这些沉默的导师,大多数都是来自于捐献,他们生前可能是各种各样的人,拥有者各自不同的生活,却不约而同地在生命结束后,选择了另外一种离去的方式。
他们总是会静静地躺在那里,但是你却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很多的东西,也许是人体神奇的构造,也许是疾病对于某器官所表现出来的影响。
当你成为了一名医学生,在第一次见到这些大体老师的时候,肯定会心中激动,感觉既神秘又兴奋。不过如果你已经体验过这样的生活,那么你也许就会发现,原来我们在跟大体老师见面的时候,老师会先跟我们说一说大体老师们的故事。
我还记得第一堂课,大家都在为终于可以见到大体老师而有些激动,可是老师却并没有立刻让我们开始学习,而是跟我们讲了一个关于大体老师的故事。
那天我们见到的大体老师,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,她患有子宫内膜癌,医院里的一位护士,来自我医院。
当她发现自己患上癌症的时候,已经到了晚期,在了解到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,她决定捐献自己的遗体。当她离开之后,她就被放在了那里,成为了一位沉默的导师。
还记得我们的老师在讲这一切的时候,语调平静而且舒缓。那是个九月初秋的午后,外面天气炎热,解剖楼里却总是清凉,我们默默地聆听着,仿佛看到了大体老师在生活中的喜怒哀乐。
她也曾是一名医务人员,也曾在临床岗位奔波劳累,贡献自己的光和热,但是最终没有逃过疾病的魔掌,她希望自己最后剩下的这些东西,能对于人们对抗疾病而有那么一点点的帮助。
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大体老师,所有人默默站立在她的周围,当我们听完了关于大体老师的故事,老师带着我们向着她,也是向着所有的大体老师深深鞠躬。
他们虽再也听不到我们的言语,但是仍然值得所有人用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谢,来打一个招呼。
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,初入大学的我们,心中还没有太多对于责任和奉献的感慨。可是那天,我们对着这么一些沉默的老师们,却忽然间感到自己的肩膀上好像已经扛上了自己的责任。
大体老师是各种各样的人们,比如我曾经见过一些老人,他们大多是一些德高望重的人,生前也曾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。
生命的流逝和终止,并没有让他们局限于「活着」之中,他们捐献遗体,哪怕在「活着」已经结束的时候,仍然以另外一种方式做着自己的一份付出。
有那么一些人,选择了捐献自己的器官,让自己的生命可以在其他人身上得以延续。
而也有一些人,因为恶性肿瘤等疾病原因,不能够让自己的器官来造福他人,他们捐献了自己的遗体,成为了一名大体老师。
医学生往往不会迷信,接受循证医学和科学学习的我们,总是会比其他人多一些冷静和理性,但是在这个时候,我们宁愿相信,如果这个世界上,真的有灵魂,真的有轮回转世,那么这些可爱的人们,灵魂值得投生在最为美好的地方。
与大体老师的相见,都是在学校的解剖楼和示教室,房间里冷藏着的柜子里,他们都已经永久地沉睡。淡淡的福尔马林味道常常在空气中飘荡,这里可能是人世间生与死的界限最为清晰,又最为模糊的地方,虽然死去的人们可能已经死去多年,但是他们对于生者的帮助,却仍然在时光中继续绵延。
除了医学生使用的遗体,还有其他的一些老师,比如我们也会使用骨骼。在进行人体骨骼学习的时候,每组医学生会拿到一个箱子,箱子里是我们学习时候使用的骨骼。
人体的骨骼的触感,尤其是在经历了一些时光以后,拿在手里的会有一种好像摩挲而成的温润。毕竟这些骨骼,都会好好保管起来,一年一年地供医学生们使用。
有的骨骼在这里的年龄,要比拿着它学习的学生们的年龄还要大。它们看着一批又一批,一届又一届的医学生们变成了医生,迎来了一批又一批新的医学生们。
骨骼跟遗体并不一样,当我们看着大体老师们,会看到他们生前的样貌,而骨骼,则好像是一个框架,我们使用它们的时候,会去想象这样的一个框架,曾经支撑着的是一个怎样的躯体。
你不知道它曾经的所有者究竟是男是女,在世界的那个角落走完了自己的一生,它们有的粗,非常的粗壮,会让你觉得,这个主人也许在生前就是一名运动健将,有的又很细,拿在手里纤细而且柔弱的感觉,会让你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位娇弱温柔的姑娘。
他们是谁,曾经有过怎样的人生,会在你触摸这些骨骼的时候,在脑海中衍生出一种如同电影一样,斑斑驳驳,零零散散的画面。
你握着它们的时候,仿佛就是在跟它们交流。你对着课本,听着老师的讲解,这个是股骨,这个是胫骨,这个是腓骨,一个模糊的人渐渐的在你的脑海中形象起来,而这些从它们的帮助之下获得的形象和熟练,最终会让你帮助更多活着的人。
我曾经用过一组骨骼,非常的粗壮,当时老师来指导的时候,跟我说了一个故事。
几年前,也是来医院的一位老师,她的爱人是一位运动员,不仅身材高大,而且夫妻和睦,家庭幸福。
可是幸福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,天降横祸让老师的爱人遭遇了车祸,头骨粉碎性骨折当场死亡,留下了老师和一个十岁的孩子。
老师和爱人之前就已经商量好,去世后要把自己的身体捐献给医学院用做研究,后来,老师的孩子也学了临床,也成为了一名医生。
当时我问我的老师,我用的这套骨骼标本,难道就是那位老师的爱人吗?
老师摇摇头说,不一定,但是,他应该就在其中。
我还想问:当老师的孩子在学医的时候,看到这些大体老师和骨骼,一定会想起自己的父亲吧,他有没有想知道,哪个是自己的父亲呢?
我没有问出口,因为我知道,即使是我问了,我的老师也没有办法回答我。
我记得当我第一次进入解剖室,注视着老师们躺在那里。那天夏日的风很好,窗户开着,却依然没有散尽福尔马林的味道。
我们穿着白大褂,带着自己的课本,还不是医生的稚嫩的我们,使用着他们的身体,摩挲着他们的骨骼,想象着他们一个一个曾经的样子。
他们的亲人应该也会怀念的吧,清明雨上的时候,又要如何来寄托自己的思念呢?
在没有看到大体老师之前,有的人可能会有隐隐的害怕,经过了疾病的折磨,死亡的侵蚀,冷藏的僵硬和岁月的流逝,哪怕有防腐等特殊处理,他们会不会变得面目狰狞?
其实,当你看到他们的时候,当你听到了老师给你的讲解,了解了关于这些大体老师们的故事的时候,你不会再这么想。
他们跟我们一样,他们就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人,他们甚至可能,就是我们认识的人。是我们的长辈,是我们的前辈,是曾经在讲台上授课的教授,医院里指导大家学习的老师,甚至可能是,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,人声熙熙攘攘的公园里,和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个活泼的小女孩。
不同的是,死亡没有让他们和我们永不再见。他们选择了这条道路,用自己的身体变成了铺就医学进步的基石,自己的身躯,器官,骨骼和角膜,能用的可能都已经被拿去,但是他们依然在这里,和身为医学生的我们一起,见证着人类医学知识的传递和进步。
那是我们的第一节人体解剖课,我们听完了老师的讲解,大家一起给躺在那里的大体老师深深鞠了一躬。
我们跟随着老师的讲解,看到了书本上那些插图,变成了具体的器官模样,我们沉默的导师,用自己的身体一样样展示给我们看。
我们学习器官,学习肌肉,学习骨骼,我们学习各种病症可能带来的症状。我们可以看到肿瘤的侵袭,对于肌层的破坏和浸润,看到一丝丝分离出来的神经,形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网,从此以后这张网,在我们的脑海中更为具象,再也不是模糊的理论概念。
下课后,我们收拾好了东西,再次向我们沉默的导师告别,傍晚的风吹动了窗帘,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,她安静地躺在那里,如同一个慈祥的阿姨,把知识帮助你装进脑袋,然后让你慷慨地带走。
还记得那天,下课后的我们回到了宿舍,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,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,却在心中有着莫名的感伤和惆怅,同时另外一种坚定的意识好像开始在每个人的心中萌芽。
我的室友忽然说,如果将来我们也到了生命的尽头,你们会不会愿意把自己的遗体捐献?
还记得当时我们的回答:
愿意。
这些沉默的老师们,会让你发现,原来人死后,生命依然可以延续并非空谈。
死亡也许可以是戛然而止,可以是沉默无声,也可以是轰轰烈烈,可是当你看到这些用自己的死亡来成就医学的人们,你会发现:
死亡,也可以真的成就不朽。
活着的人们,靠自己的努力,靠本事挣钱本无可厚非,但是人总归要有底线,不管你是哪路流量,拿大体老师来作为噱头,无疑是亵渎和对奉献者的侮辱。
珍惜他们的奉献,就是对奉献者最大的尊重。
50万女性共同